【城翊】关于遇见你这件小事
鉴于沈翊最近总在磕磕碰碰，杜城决定带他去庙里拜拜。
沈翊想说其实他摔了磕了可能只是体能跟不上，找什么神仙大佛也是不管用的，但转脸看见杜城特别虔诚的样子，也就作罢了。
出来时遇到个野生算命的，见他俩手拉手，思想也是跟得上时代的进步，非说他俩命中有缘，要杜城买个姻缘符，这样下辈子也能相遇。这符吧也不贵，就100大洋。
杜城扫了码付了钱，越想越不对，他们作为两个唯物主义者，怎么能相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呢。
被骗了。杜城心想。
然而相处久了，杜城发现，他和沈翊也许还真有很多次机会，早一点相遇——说不定那野大仙倒也没唬他。
他们在接近30年的时光里，在北江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，曾一次又一次擦肩而过。
第一次意识到命运的奇妙，是帮沈翊收拾房间那天。
前几日沈翊在巷子里看见几只流浪猫，他向来不忍心这些毛茸茸的小生命只能风餐露宿，于是和家里的晓玄商量了一下，在阳台放了些猫粮，供小家伙们偶尔来加个餐。
好巧不巧某天沈翊急着出门，阳台推门没关严实，流浪族和原住民隔着玻璃大眼瞪小眼互看不顺眼，于是流浪族们顺着那条门缝登堂入室，一场大规模战役就在沈翊家里发生了。
局里一日风平浪静，杜城买好菜和沈翊回了家，准备露一手投喂他的修猫咪，可当沈翊打开门，两个人都吓了一跳——家里杯子罐子书本摆件花盆画笔颜料摔了满地，仿佛遭了贼。
但怎么说也是老刑警了，杜城冷静下来查看地面，很快就找到了犯罪证据——一撮猫毛，晓玄“喵呜”一声适时从柜子里钻出来，委委屈屈蹭着沈翊自首了。
“其他猫猫欺负你了？”沈翊抱起晓玄检查一番，见并无大碍便摸摸脑袋柔声安慰，“抱歉呀没关好门，今晚加餐一条小鱼干好不好？”
家拆也拆了，总得整理，杜城一边收拾一边一件一件饶有兴味地看着，却在捡起地上那本画册时目光微怔——这画册，他可印象太深刻了。
彼时他还是个刚进刑侦队的愣头青，雷队见他假期都形单影只孤身一人的，便张罗着给他介绍个对象，就算没什么兴趣，他还是不想拂了雷队这番好意，于是便约女生见了个面。地点是女生定的，市里的美术馆，听说正在办个什么画坛几大新星的画展。
杜城自然对这些看起来很抽象的画没什么兴趣，整个人昏昏欲睡，人姑娘他在耳边说的话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。
出口处有纪念画册卖，女生一直拿着爱不释手，杜城心想一本画册嘛能值几个钱，于是很绅士地提出他来买给女生当礼物。
当收银员说“先生你好，这边一共消费299元”时，杜城才终于清醒过来——好家伙，艺术这东西他果然高攀不起。
钱花也花了，奈何人姑娘也没看上他，只托雷队带了句话：“兴趣不同，不强求。”
刚工作不久的杜城打算不依靠父母实现经济独立，299元说多也不多，但那可是他一星期的饭钱，属于是大出血的级别——所以他对这本画册，印象太深刻了。
只是没想到再看到同款，会是在沈翊家里。
杜城这才发现画册里还有沈翊的作品。
也是，画坛新星嘛，怎么也该有他家沈翊一份，只是那时杜城没细看，也没打算细看。
画册里的沈翊还是年轻时的样子，扎着个小揪揪，也不笑，看起来离经叛道的，但模样到底标致得很，现在想想，当时那小姑娘是为了人去的还是为了画去的，可真不好说。
“在看什么啊？”沈翊突然凑了过来。
“没什么。”杜城挑挑眉，将画册一合塞回书柜里，顺手抱住了身边的沈翊。
如果还能遇见当初那姑娘，他可得好好炫耀一番：“你那么懂画，能拐到沈翊吗？你看，我能。”
第二次意识到命运的奇妙，是两人因为一个案子回北江一中的那天。
为什么说是回而不是去呢——杜城和沈翊在车上聊着聊着才发现，原来他们还都是北江一中的学生，只是沈翊高一那年，杜城已经毕业进入大学了。
案子本身也没什么难度，昨天接到学校老师报案说高三有个男生失踪了，从学校门口的监控看好像是被几个小混混带走的，因为是住宿生父母尚不知情，于是打算先报警看看情况，再作通知父母的准备。
刑侦队查了几个路口的监控，很快就定位到了行踪，于是横跨整座城去网吧逮人。几个小混混在审讯室里呼天抢地，异口同声喊冤说他们不是绑架，只是约好一起去网吧。
询问了男生本人，确定不是绑架，也没有实施软暴力后，杜城和沈翊就把人送回学校去了。
孩子父母也接到老师电话赶到学校，见孩子回来了，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巴掌：“天天跟小混混鬼混，还去网吧上网，你不退步谁退步？”
老师见家长怒气冲冲，赶紧让男生先回宿舍休息，他们再和家长聊聊。
杜城说明了事情经过正打算和沈翊一起回警局，没想到说出事就出事了。有学生急匆匆跑来叫他们，说办公楼楼顶有人要跳楼——好像就是他们刚刚送回来的男生徐子然。
一行人匆匆赶到楼顶，发现男生整个人都坐在栏杆外建筑的边缘，回头看见家长来了，便朝他们大吼一句：“别过来！”
杜城通知了消防，一挂电话就看见沈翊正朝栏杆走过去，他现在很清楚这人有多恐高，再回想起七中瞿蓝心那次，登时心中警铃大作：“沈翊，你别乱来。”
“没事。”沈翊捏捏他的手，“我有数。”
结果他的有数就是一屁股坐到栏杆外面去了，一边手软脚软脸色煞白，一边还硬撑着美其名曰陪男生一起吹吹风。
男生还是愿意倾诉的，他说他的成绩一直很好，但父母永远看不到他成绩背后的付出——他们整日不是在家吵架就是去外面打麻将，只有看到他偶尔退步的成绩单时，才会搬出自己父母的身份，动辄打骂。
沈翊笑笑，对男生说：“你看到身后的那堵墙了吗？上面的画，是我画的。我以前也是一中的学生。”
男生回头看去，果然看到了身后的画。他不懂画，但他能感受到，画中人一定和自己一样，在一片迷雾中迷茫，想要嘶吼着表达对世界的不满。
“我的画曾害死过一个警察。那段时间我吃不下，睡不着，有一天等我回过神来时，就站在比这里还要高的高楼上。”沈翊表情淡然，仿佛在描述一段与他无关的经历，“我知道只要我跳下去，就可以解脱，就可以不用被现实折磨，可是我没有。”
“我为什么要选择去死呢，活下去或许很痛苦，但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这一切。”天台的风呼啸着，和那一天一样，沈翊见男生表情松动，便趁势拉住他的手，“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，我们没有办法改变，但只要活着，就可以成为改变结果的人。”
男生没有说话，沈翊示意消防员过来接人，看到男生安全离开天台边缘，这才放下心来——也终于想起自己恐高这件事了。
杜城看到沈翊被消防员接回来就往地上坐，就知道这人是恐高脱力了，匆忙走上去要扶人，却被沈翊按住了。
“陪我坐着休息会儿吧。”沈翊说。
“怎么样啊，我们北江分局的谈判专家？”
沈翊知道杜城是生气讽刺自己自作主张，于是身体一歪就倚在杜城身上：“腿软，头晕，借我靠靠。”
“聊了什么啊，聊这么久。”杜城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，只是注意到两人曾回过头，看着身后墙上的画，“墙上这画……不会是你画的吧？说起来我记得我毕业那会儿，还在这墙上写过「我要当个好警察」之类的话。”
“那是你写的？”沈翊一惊。
“怎么？不会是被你抹掉的吧？”
那是15岁的沈翊，身上带着不少青春期的叛逆，在同学大声讨论着将来时，他心下却只有一片迷茫。未来是什么？梦想又是什么？可他从小到大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只会画画。想逃课去天台，却连天台的墙上都记录着别人的梦想。
他怒气冲冲用颜料抹掉了别人的梦想，埋头画了一整天，当最后一抹颜色在他的指尖绘就，心中的答案也终于呼之欲出——既然只会画画，那么就让我的画去影响别人吧。
沈翊一时竟理不清这其中的因果关系，兜兜转转，是是非非。然而薄衣藏不住杜城的体温，那温度一直熨帖着他心中经久不化的的寒冰。
沈翊很快释然了，他笑着对杜城说：“是啊，写的那么丑，我肯定要美化一下了。”
后来，沈翊经过校长的同意，带着男生再上顶楼，将过去的迷茫重新画过，那是火焰一样耀眼的颜色，仿佛再黑的夜也能被这火焰点燃。
男生收起画笔，问沈翊这画叫什么名字。
“就叫《重生》吧。”沈翊说。
第三次意识到命运的奇妙，是抓捕了一个网络诈骗犯的那天。
老套路，男扮女，逮着老实人认完老公就是一通骗，连续作案好几起了，得亏遇上个抠门的察觉到事情不对，火速报了警。
通过IP定位后，刑侦队全体出警抓人，没想到嫌犯还挺警觉，把上门送餐的外卖小哥打晕，扒下人家的外卖装备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路了。
杜城也不傻，很快反应过来，这个老小区路况复杂，他让几个人分别堵出口，自己则追着嫌犯进了巷子。
沈翊本来在车里坐着，听见对讲机里的安排，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增援一下，于是也跟着钻进巷子里，谁知没走几步就看见杜城和嫌犯扭打在一起，嫌犯手里甚至还有一把刀子。
沈翊急忙掏出枪，却发现实在不好瞄准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，叫蒋峰他们来！”杜城一边用力想控制住嫌犯，一边朝沈翊喊到。
然后他就看见沈翊扑过来了。
杜城气急败坏之下肾上腺素飙升，还真就徒手把嫌犯按住了，再一看他的小画家还完完整整站在那，只是手上蹭破点皮，总算是松了口气。
“沈翊啊沈翊，你能不能别考验我的血压了。”杜城回局里就找来碘酒给人消毒，一边小心翼翼一边悲从中来——哎，好好的老婆，怎么就长了双腿呢。
“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受伤。”沈翊看见他的大狗勾表情委屈，忍不住伸手捧住了杜城的脸，“可是我也不希望你受伤。”
杜城刚委屈完，听到沈翊这话，心里又像吃了糖一样甜，没等沈翊反应回来，就低头浅吻住眼前那双唇，然后拉起还在蒙圈的沈翊：“走吧，审犯人去。”
然而嫌犯看到他们走进审讯室，愣了几秒就开始拒不配合，要求重新换人来审。
“换人可以，但总得给个理由吧。”杜城说。
“真不记得我了？”
沈翊再仔细一看那张脸，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。
那是他初中发生的事了。
他本来有个秘密基地，没什么人来打扰，他可以随心所欲在墙上画画，但谁知有一天，有几个小混混突然闯进他的地盘里打起架来。
领地意识极强的沈翊也不多说什么，转脸就跑去电话亭打电话报警，谁知还是被一个放风的小混混看到，便一路跟着他堵到了人——那小混混便是眼前这位嫌疑人孙禹。
他是堵到了沈翊，但其他人也被警察一窝端了，于是这小混混开启了报复模式，不是半路丢沈翊几个石子，就是把沈翊的书包扔进河里，每天变着花样欺负。
然而突然有一天，这人就不见了，沈翊以为他又在憋什么坏，就去那小混混回家的路上暗中观察，见他也不知是被谁揍了，鼻青脸肿的。
“……是你啊。”脑海中的人脸和眼前的这张重叠，沈翊不信面相，但也同意相由心生这老话。
“谁啊？”
嫌犯见杜城还没记起，身体向后一瘫便开始挑拨离间：“哟，杜大警官还不知道啊，当年我们地下通道约架，那个报警把我们一窝端的，就是你旁边这小子。”
杜城想起来了。
如姐姐杜倾所说，杜城高中时期一直是个缺爱的刺头，每天就想着惹点事让父母来关心他一下，因此看到学校外面那些敲诈同学的小混混，他就知道自己有事可找了。
地下通道里约了架，他自然寡不敌众，刚亮出手中的小刀，就被赶来的雷队制止了。他本以为自己要进局子蹲大牢了，没想到雷队只是拘留了那群小混混，单单把他放了。
“我都听说了，他们几个一直在学校附近敲诈勒索吧。”雷队对他说，“你很有正义感，但拳头和小刀不是捍卫正义的武器。”
那是杜城第一次被人夸“有正义感”。
他被姐姐接回家反省，手中还握着雷队送他冰敷伤口的那听可乐。
刚结束反省，那天的漏网之鱼孙禹就来找他的茬，杜城把人按着捶了一顿，突然想起雷队的话，紧握的拳头犹豫再三，还是松开了。
那是学生时期的杜城最后一次打架，而打的最后一个人，就是当年的漏网之鱼，眼前的嫌犯孙禹。
杜城并不愿浪费时间和嫌犯忆往昔，直接让蒋峰李晗来接替他们完成后续询问工作，刚走出审讯室，他就忍不住抱住了沈翊。
“上班呢，别闹。”沈翊一下子炸毛了，使了好大劲才挣脱出来——还好走廊没人。
“你知道吗，当年你报警叫来的，是雷队。”杜城突然有点想哭。
沈翊见杜城红了眼眶，也顾不上工不工作有人没人了，他知道杜城想说什么，然而此刻的千言万语，都抵不过一个简单的拥抱。
杜城的心跳沉稳有力，沈翊靠在他怀中静静听着，突然想起那天醉蝶展览馆里那些被风化的蝴蝶。
而他和杜城，究竟谁才是谁的蝴蝶效应？
第四次意识到命运的奇妙，是杜城父母回北江的那天。
杜城其实早就听姐姐说父母近期要回来，然而具体定了哪天，他也并未放在心上。
可没想到父母直接给他来了个surprise——也没知会他一声，就把沈翊带出去吃饭了。杜城接到姐姐的通知心急火燎赶过去，打开门一看——还行，倒是相谈甚欢。
“阿城，你来了。”他的母亲坐在沈翊身边，见他来了也不惊讶，直接将杜城招呼过来，“我们正聊到你呢。”
“聊我？聊我什么？”杜城来得匆忙，出了一身汗，坐下来就给自己倒水。
“说你那时候小，没人陪你玩，你就总吵着要个弟弟。”杜妈妈缓缓开口，“我们那时候忙生意，也不想再生了，就去福利院打算领养一个。结果去的那天，我们一眼看到沈翊，就喜欢的不行。”
“噗……”杜城刚喝的水全喷了出来，“沈、沈翊？”
沈翊当然记得这对夫妻。
他父母早亡，亲戚也不愿领养他，于是皮球一样踢来踢去，最后还是把他送进了福利院。福利院的孩子要么有自己的小团体，要么身体有些缺陷无法正常交流，很长一段时间内，沈翊都是一个人坐在角落，拿着一个小本子随手涂涂画画。
杜城父母来的那天，很快就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漂亮孩子，然而再三劝说依旧无果，沈翊怎样也不愿跟他们离开——他无法接受这么短的时间里，去改口叫两个陌生人爸爸妈妈。
杜城父母也没勉强，见沈翊喜欢画画，便给他买了很多画笔和颜料——那是沈翊拥有的第一套画具。
后来杜城父母生意忙，就没再动过领养的念头，只是时不时还会往福利院捐赠一些美术用品，而沈翊就靠这些画笔，摸索着推开了艺术的大门。
再后来，他就在公园里遇到了许老师，许老师对他说：“我不会取代你的父母，我永远都只是你的师父。”
因着这句话，沈翊跟着许老师离开了福利院。
杜城听他父母添油加醋讲完当年差点领养沈翊的经历，就差没跪下来感谢父母不养之恩——毕竟不领养那只是世俗问题，领养了那可就是伦理问题了。
“不过最后还是成为一家人了，也挺好。”杜妈妈说。
一顿饭吃得杜城坐立难安，听母亲这么说，似乎是有点认同这段感情的意思，他这才稍稍放下心来，找了个借口带着沈翊撤了。
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，杜城很反感父母这样从小对他不管不问，现在又要插手他生活的做法，到了沈翊家就把他桌上那瓶牛奶咕咚咕咚喝完了。
“生气了？”沈翊微微一笑，“气我没告诉你？”
杜城没说话。
“爸爸生气了，晓玄快去安慰爸爸吧。”最近沈翊莫名爱上了这种角色扮演，非要让晓玄认他做爹，杜城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被沈翊抱来的晓玄塞了满怀。
杜城抱着晓玄准备来个贴贴，结果横遭晓玄的一记喵喵拳——哎，可怜天下父母心。
“不是气你，是气他们。”杜城叹了口气。
“其实我很羡慕你，羡慕你父母幸福，还有个这么好的姐姐。”
“现在她是咱姐了。”杜城抱住沈翊细细吻着，那舌尖的奶香味让沈翊眷念不已。
也没回来住几天，杜城父母很快就回上海解决生意上的事了，杜城本不打算送机，最后还是被沈翊拉了过去。
许久不见，记忆中一头黑发的父亲已然灰了两鬓，而一直精致美丽的母亲，眼角也爬上了几道名为岁月的皱纹。
“哪就有这么多赚不完的钱呢。”杜城还是忍不住嘴硬，“回北江来，我和姐姐又不是养不起你们。”
母亲笑笑，也不说话，只叮嘱他对沈翊好点。
然后便和父亲一起，转身汇入机场的人流里。
回去的路上，正好有一架飞机起飞，巨大的飞行器划云破雾，飞向远方。
沈翊还是老样子，一上车就睡着了。
这一刻，飞机轰鸣，人间安静。
世界有那么多人，而我们注定相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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